给我饭吃！

文明组

明少初见闻鹤识时，曾将“识”字念了“至”音。闻鹤识那时尚不是名动天下的兰君，锦衣卫指挥使，傲意的锋芒全部内敛，装出的脾气又软又好，笑着纠正说是识文断字的识，从“十”音。明少扇子一打，桃花眼滟滟地一虚，也笑，露出一口璨璨白牙，明眸生辉。他笑着说：“兰亭兄台见笑啦，但你不许怪我，你才高八斗，我便想着是你博闻强识，所以情不自禁就要念至音啦。”

闻鹤识看着他笑，一双深黑色的眼睛沉沉凝着，笑意浅浅地浮在眼表，他那时便知道明少对他而言恐怕会是不一样的。他虽有一身光风霁月的兰花皮囊，骨子里还是脏的污的一摊烂泥臭虫，天生就要逐光拜月，赴炬奔亡。

闻鹤识擅长识人。他天生早慧，一身好学识尽数承自他的舅父，那个因识人之术赢得夺嫡之战而深受隆元信任的内阁首辅。所以闻鹤识也擅长识人，他清楚地知道谁是敌手谁是盟友，他能用完谁就毫不留情抛弃，而他能踩着谁向上爬。

但是或许明少都不是，他是不一样的。

权术之路如履刀尖，他爬得太快，任谁看了都眼红，何况乎他身上挂着的爵位呢。所以他必须比谁都小心。若圣上贤明，他便要做青史流芳的第一贤臣；若皇帝昏庸，他又要做万古指摘的千载佞臣。当然，他从不忠诚。

但是或许明少不一样。他从来都和别人不一样。

闻鹤识权术精湛，甚至要更胜过花家兄弟冠绝天下的琵琶。他履着刀尖一步步往上爬，努力让自己不成为任何一方利益链条中的一环，在东厂面前装出独善其身的高风亮节，又要背着所有人为昭正出谋划策。他活的很累，但是别无他法，他对于权力有近乎痴妄的执念 。

即使粉身碎骨？

那便要万死不辞。

明少来寻他时，闻鹤识正在搭算筹玩。他没穿锦衣卫的飞鱼服，穿了身候府便服，上面精致的花纹绣线饶是明少看了也要咋舌，明少打马五陵的轻狂岁月也不曾见过这样精致的华服，而这竟只是闻鹤识的常服。闻鹤识手底下的算筹一根根已互相交叠累错得很高了，危如累卵摇摇欲坠，看着都惊心，而闻鹤识竟只是垂着森森的黑眼睛，托腮冷脸一副漠不在乎的模样，托着腮单手继续摆下去，竟摆的很稳，都没有晃几下。他便一根一根继续摆，每一根都又险又稳，摆的很高。

有些像他自己的权力。明少无来由的想。

他生怕惊倒闻鹤识的算筹，脚步放轻走了过去，闻鹤识却听见了，扬起眼睛看他，嘴角瞬时完成他熟悉的微笑，手下却因此没稳住，轻轻一抖，通天塔便功亏一篑，一息之间垮成满桌子烂摊子破算筹。闻鹤识到不可惜，扬臂将算筹推到一边，起身去迎明少。

“你怎么来看我了？”

想来那时闻鹤识便给自己写完了结局――他的倒台是自己一手促成的，但归根结底还是因为明少。想来那时他便给自己下了箴，到最后也真的应了偈。

也对，不是因为明少，还能是因为谁？